父亲节一碗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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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祭无忘告乃翁

文/夏国平

年的新年伊始,新冠肺炎的病毒肆虐全球。宅家,自觉隔离。春风沉醉的黄昏,戴上口罩,出门放飞自我。在这人间四月天的美好时光里慢慢踱步,欣赏新华路的雍容华贵。一幢具有英国乡村风情的精致老洋房里传出的《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留住了我的脚步。年的春天,生日的祝福,这些元素在我的眼前叠加,心跳有些加剧,不曾搁浅的牵挂此刻苏醒,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的屏幕,难以置信,今天也正是我父亲的一百岁诞辰日。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初,父亲走完了不太长的人生旅程。数十年过去,他的名字越来越不为人所熟悉。作为儿子,除却特定的父亲节有所追忆,平日少有回忆父亲的片刻时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了忘却的纪念,在这特殊的日子,为我的父亲端上一碗长寿面,他正在云端等着我为他祝寿。

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凝望夜幕四合的天穹,声声呼唤:爸,吃面,今天是你的生日。等啊等,没有等到父亲的到来,碗里的面条渐渐地余温不在,这碗献给父亲的百岁生日面最终结成一坨面团。忽的战栗一下,大海碗从手心滑脱掉在了煤气灶台上,医院的病房里,最后的时刻守在父亲的身边,我握着父亲的手,感觉到父亲的体温慢慢下降,最终父亲的手从我的手心里滑脱。他带着遗憾和不舍走完了不算长的人生,就像所有的“过客”一样,化作一缕青烟从这个承载着几十亿人口的地球上消失。

回忆父亲生平的点点滴滴,不得不提到父亲的姐姐我的姑妈。姑妈长我父亲十几岁,父亲打小就被他的姐姐从乡下农村带到上海来谋生。我的姑夫开私人诊所,悬壶济世,后来成为上海滩颇有名望的中医。上世纪五十年代时任国家主席刘少奇还接见过我的姑父,称赞我的姑夫为杏林楷模,《解放日报》还刊登刘少奇接见我的姑夫的大幅照片。家境殷实的姑妈疼爱自己最小的弟弟,想让他跟着姐夫潜心歧黄。怎奈父亲志不在此,他不愿成为一名郎中,姑妈就给了父亲一笔钱让他自立门户学作生意。父亲秉性忠厚,踏入生意场上未久便败下阵来,无颜恳求姐姐,就到了厂里做工,这就是我父亲的前半生。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父亲也开启了他新的人生,他很幸运,做小生意亏本,进工厂当了工人,迈入了工人阶级的行列,也有一分不错的薪水,再加上我姑妈的不时接济,父亲也娶妻生子,完成了角色的转变。

个体的命运总是敌不过时代的浪潮,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我的姑妈家首当其冲遭到冲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家也未能幸免。年的9月5日,灭顶之灾不幸降临,红卫兵冲进我家,要搜查我的姑妈家偷藏在我家的资产以及反党反毛主席的罪证,终一无所获,但我的家庭在政治上却被归入了黑六类家庭。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人世间至暗的时刻,无法感受到人性泯灭者践踏人性善良者的那种恐怖。曾几何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想着要揭开伤疤,稍稍碰及那心灵的伤口,阵阵疼痛便无情袭来,最后无奈地把心门关得更紧。

今天,父亲的百岁诞辰,宁愿让疼痛好好折磨自己也要揭开这历史的伤疤。

那是一段难熬的岁月,往昔和睦相处的邻居们见到我们如同遇见瘟神,唯恐避之不及。楼下的徐家阿姨更是对我们恶言相加,声称她就是毛主席派来监督我们家一举一动的无产阶级革命者。

上世纪八十年代,观看谢晋导演的电影《芙蓉镇》,“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影片中右派分子秦书田对绝望中的胡玉音所说的话令我心头大恸。《芙蓉镇》浓缩了文革背景下的中国政治生态面貌,还原了那个时代的一段特殊经历。那是一个人性扭曲的社会,靠劳动致富的胡玉音遭受打击迫害的悲惨遭遇令人不胜唏嘘。那个人间至暗的时代,有多少这样的人间悲剧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演。在那个年代,我们一家人的信念就是“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我的父母亲用他们的忍辱负重,挡住了一阵阵侵袭儿女的风雨,父母的大爱就像漫漫长夜中闪现的一颗流星,划过一道难能可贵的光明,尽管昙花一现,却让你得到了温暖,看到了光明,他们坚信,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接近光明的时刻。

今天我为父亲的百岁生日祝寿,我不由想起了在那个特殊年代父亲为我庆生的情景。年的7月7日,我15岁的生日,下班回家的父亲悄悄地带着我来到我家附近的饮食店。父亲站在我的身边很是警惕地朝店外的两边张望一番,确信没有熟悉的人看到我们父子俩,这才跨进饮食店的店堂,父亲为我点了一碗葱烤大排面。喷香的葱烤大排面端上来了,父亲将大海碗推到我的面前,慈爱地望着我,嘴角荡漾着笑意:“祝你生日快乐。”我开心得忘乎所以,连一声对父亲的道谢也没有,迫不及待地咂巴着嘴唇喝了一口汤。刚出锅的面条,这面汤也太烫了,烫得我赶紧扔下筷子双手左右开弓拍打自己的嘴巴。父亲心疼地替我吹了吹面汤,小声地嘱咐:“别急,别急。”父亲让我挪动一下座位,他让我坐在吊扇的下面,头顶上有丝丝凉风吹来,眼前是一碗葱烤大排面,又有父亲陪伴在一旁,我只觉得我的幸福感满满的。

父亲附着我的耳朵压低了嗓门:“你慢慢吃,爸爸在门口等你。”他悄然起身为吃面的儿子望风,“给人看见了不好。”父亲按住我的肩膀补充道,他冲着我露出一个微笑:“生日快乐哦。”我放下碗筷,呆呆地望着站在门外的父亲的背影,不知怎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我低下头,吃面,吃排骨,我没有吃出面条和排骨的鲜美滋味。骤然间父亲紧张地冲了进来,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筷子,塞到我的左手心,不由分说,将我整个人塞到饮食店最旮旯的一张餐桌底下,塑料台布恰好将我整个人给遮挡住,随后父亲又塞进来一个大海碗,是我还没吃完的生日面。“不要吃出声音来。”父亲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你千万别出来,吃完面后,自己悄悄地回家。”瞬息万变,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变,但我知道如果不听父亲的话,我们家就要遭殃了。我躲在桌子底下,一动也不动,那半碗生日面也不敢吃一口。

厄运果然被我们父子俩撞着了,是我们楼下的徐家阿姨带着她的儿子徐敏来到了饮食店,他们母子俩是来为在厂里当造反派头头的徐家叔叔买冷面来了。我偷偷地掀起塑料桌布的一角,看到父亲正卑谦地弯着腰和徐家阿姨母子俩打招呼。徐敏眼睛望着天花板,他懒得和我的父亲搭腔。徐家阿姨警惕地打量着父亲,她不明白一个正在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怎么会来到饮食店,“你怎么在这里?”徐家阿姨满脸狐疑。父亲唯唯诺诺,憋了好久,才挤出了一句话:“我这是去里弄革委会报到,看到你过来了,我就等着向你先报到。”

徐家阿姨是我们里弄的革命委员会主任,凡是被打成“黑六类”的,每天早晚两次必须到里弄革命委员会早请示晚汇报,接受革命造反派的监督。父亲的谎言其实是有破绽的,徐家阿姨肯定也不相信父亲所说的话。她凭借敏锐的阶级斗争嗅觉,觉得父亲不可能在饮食店堵住她向她作晚汇报,她要在父亲的身上发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徐家阿姨正准备盘问父亲,她的儿子徐敏不耐烦了:“滚,到里弄革命委员会去报到,去请罪。”父亲唯唯诺诺,一迭声地答应着离开了饮食店,随后徐家阿姨母子俩也买了冷面离开了饮食店。一切归于平静,躲在餐桌底下的我拿着筷子捧着碗还是一动不敢动,满头的汗珠和满眼的泪水都滴落在大海碗里,剩下的大半碗面早就坨了,葱烤大排我也只咬了一口。双手抱住大海碗,无声地流泪,婆娑泪眼中抓起碗中的大半块大排骨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过猛,大排骨厚实的肉块堵住了嗓门眼,顿时气也喘不过来,脸肯定是憋得通红。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好久好久才将梗在喉口的排骨咽下肚子。哪里是什么人间至美的大排骨,委屈不可阻挡地从心头迸发,泪水夺眶而出流到了嘴角,感觉到这泪水的滋味和大排骨的滋味一模一样,无法再遏制内心的悲愤,呼地从桌底下蹿出,拔脚冲出饮食店。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夜晚我们父子之间的对话。父亲询问我后来吃面的经过,我谎称躲在餐桌底下将那碗生日面和葱烤大排骨吃得干干净净,还故意咂巴一下嘴巴补充道:“爸,大排骨的味道好极了。”父亲开心地笑了,良久,他看着窗外,摸着我的头说道:“苦了我的孩子,躲在桌子底下吃生日面。”父亲似乎在安慰我:“其实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父亲的话我一时难以理解,苦难就是苦难,怎么会是财富?仰头看着父亲不解地问:“为什么?”那个夜晚,我倚偎在父亲的身边,深蓝色的苍穹,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我和父亲望星空,我听父亲娓娓道来:“因为别人没有你这样的经历。”不甚明白父亲的回答,人到中年之后,我才明白父亲话语中蕴含的深刻哲理,才彻悟苦难是人生的一笔财富。

我的青少年时代最大的幸福和悲伤似乎都和面条牵扯在一起。面条赠送给我的应该是欢乐,最终呈现给我的却是伤感。

年7月1日,我在上海的远郊金山亭林公社学农。为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五十周年,父亲的单位组织学军拉练,他们从上海的一大会址出发,野营拉练到浙江嘉兴的南湖,途径金山亭林公社的驻地休整,我正在清理猪粪,忽听的同学说父亲来看我,钻出猪圈奔向田头抬头眺望,远远地看见父亲站在大太阳底下向我招手,果然是父亲看我来了。父亲走到我的面前,从布袋中取出一个搪瓷茶缸开心地说道,今天是党的生日,他们有面吃,还有梅干菜烧肉。父亲想到了在金山学农劳动的儿子,他开心地揣着一搪瓷缸的面条和梅干菜烧肉从公社的驻地一路步行赶到我们下乡劳动的生产队。田埂边,父亲掀开搪瓷茶缸的盖子,瞬间肉香四溢,口水马上流下来了。大啖,天下第一美味。一会儿功夫,搪瓷茶缸里的梅干菜烧肉被我一扫而光,还未过瘾,瞥见汗衫的袖口还挂着一根梅干菜,小心翼翼地捏起来送入口中,谁知道嘴里搅动的却是令人作呕的怪味,原来我将混在猪粪里的一根稻草当作梅干菜了。于是连连咳嗽,泪水都咳出来了,眼圈红红的。父亲的眼圈也微微湿濡泛红,他轻轻地拍打儿子的后背,又扯下搭在肩上的一条泛黄的白毛巾替儿子擦拭嘴角,喃喃自语:“瞧把你饿的,吃面吧,吃面。”父亲用筷子挖出面团一坨,让我张开嘴,很是小心地送入我的嘴里,还一个劲地自责:“可惜了,面又坨了。”我的嘴里塞满了面团,我看着父亲,眼里噙满了泪水。

父亲看着我将搪瓷缸里的那一大坨面团一点一点地吞咽进肚子里,非常的开心,他很真诚地对我说:“今天是党的五十岁生日,感谢党,我们才有面吃,有肉吃。只是这面要刚出锅才好吃呢,现在都成了面团了。”父亲非常的过意不去,他一个劲地喋喋不休:“再过几天,你的生日也到了,爸赶过来也是为我的儿子庆生呢。”我的父亲,唠唠叨叨的,不停地说着,赤日之下的田头间父子俩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儿子听父亲说,父亲看儿子吃。父爱,我一直扪心自问何为父爱?一个父亲赤日炎炎之下步行一个小时赶到儿子学农的生产队,将他获得的一份庆祝党的生日的犒劳送到儿子的身边,普天下的父爱,我想再伟大也莫过于此。

一个小时后,父亲要走了,他要回到公社的驻地,继续跋涉一直走向南湖的红船。田埂边,父子挥手道别。没走几步,父亲又折回,他摸索着从装着搪瓷缸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两元人民币塞给自己的儿子,又将顶在头上的那条浸透着汗渍的白毛巾搭在儿子的头顶心,殷殷叮嘱:“大伏天的,小心中暑,要多喝水。”说完这一切,父亲朝儿子挥手,示意儿子别在大太阳底下曝晒。儿子一步三回头,父亲还在原地呆着,他是一定要看到儿子的身影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才会原路返回。我跳下田埂,沿着乡村的土路别父亲而去。确信父亲不会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儿子,这才转身,我看到了前方父亲高大的背影,太阳将他的长长的身影烙在干涸的土地上,影子随着父亲的脚步固执地一路相随相伴,不离不弃,就像是他的儿子时时刻刻陪伴在左右,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分割这血浓于水的父子之情。我追着父亲的背影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一直追到公路边,父亲始终没有回头。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场景无法忘却。七月流火的正午时分,父亲又要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回到自己的驻地,他这是为了省下5分钱的乘车费。多少年后,恢复高考,重返课堂,读到朱自清的散文《背影》,禁不住潸然泪下,我也曾目睹过充满父爱的我的父亲的背影。于是乎形成一种惯例,每年的父亲节在怀念父亲的同时,总要读一遍朱自清的《背影》,遥望长天和父亲展开一场天上人间的对话,最后以一句“家祭无忘告乃翁”作为与父亲对话的结束。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一到父亲节我的眼里就含着泪水,因为我没有完成父亲在世时的一个愿望,那是父亲六十大寿的生日宴席上,父亲面对丰盛的菜肴提出的一个要求被我断然地拒绝,现在想来真的是后悔莫及。父亲这辈子饱经风霜,历经坎坷,为父亲祝寿是我们家的夙愿,这个寿辰于我们家而言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想起了领袖的一句话: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父亲的生日晚宴是在家里举办的,菜肴丰盛,我们还特意买了一个双层的纯奶油蛋糕。我的姑妈和姑夫也来了,还有我和小新弟弟的几个好朋友。席间,姑妈和姑夫为文革中我家遭受的牵连表示歉意,父亲摆手:“都过去了,过去了,只是……”父亲突然间缄口不语,我们也瞬间沉默,我们都想起了文革中逝去的小莲妹妹,生日筵席的气氛陷入了沉闷。母亲强忍悲伤,劝慰父亲:“何苦呢,今天是你开心的日子。”说完,母亲也忍不住嘤嘤啜泣,我的姑妈和姑夫也陪着父亲和母亲抹眼泪,在座的我和小新弟弟的几位好友也难受得无语。

令人窒息的氛围持续了好长一会儿,小新弟弟赶紧捧出生日蛋糕,他点燃了六根象征父亲60岁生日的蜡烛,让父亲许愿后吹蜡烛。父亲的情绪平复了,他在两个儿子的簇拥下吹灭了生日蜡烛,他亲手切下的第一块蛋糕递给了我的母亲。为了制造父亲生日的愉快气氛,我故意问父亲刚才许了什么愿。父亲的回答出乎意料,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想吃一碗手擀面。我不假思索地哂笑父亲:“爸,别再老土啦。”我看到了父亲提出的这个请求被我不假思索地嘲笑后他脸上露出的无奈,且马上用笑容掩盖这份无奈时的表情。我不以为然,还在心里嗔怪父亲搅和了他生日喜庆的氛围。直到父亲去世之前在昏睡中梦呓,在说想吃一碗手擀面时,我方才彻悟,手擀面是我的家庭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具体体现,我们小的时候,父亲经常用手擀面犒劳他的孩子们,父亲的人生和父亲的大爱被他浓缩在一碗手擀面中。

年轻不懂父母心,懂得已是父辈人。多少泪流满面,多少懊恼悔恨,不能说,不能言,成了一个人的寂寞,酿成一辈子的遗憾。我总是在自责,为什么不能在父亲的六十大寿时满足他吃一碗手擀面的愿望?我是完全可以做到这一切的,我却一直在相信自己的谎言,还有时间,留着下一次,下一次再说吧。当你有时间弥补缺憾的时候,总想着还有下一次,一个个的下一次最终酿成了没有下一次的遗憾。正因为这份无法释怀的遗憾,才有了刻骨铭心的绵绵回忆,才有了切肤之痛的永久陪伴。遗憾往往是错过造成的,错过了就是永恒的遗憾。于父亲而言,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满足父亲六十大寿想吃一碗手擀面的愿望,明明可以实现父亲的这个愿望,却以为父亲是矫情,就以下一次为借口拒绝了父亲的这个要求,谁料想父亲的六十大寿竟然是他人生的绝唱。

父亲过完六十大寿后,他的精气神似乎有些不济,健康状况不容乐观。我周六从学校返家,晚上总看到他早早入睡,食欲也大不如前,我们决定医院做一次全面的检查。做完胃镜后医生当场告知我们家属一个令人揪心的结果,我的父亲被确诊为胃癌,而且是晚期。当检查报告递送到我和母亲的手里,我的母亲显得出奇的平静,她让我先回家,她说她要单独陪着我的父亲走一段路。母亲微笑着搀扶着她最亲爱的伴侣,医院缓缓走向福州路。我悄悄地跟在父母亲后面,几步之遥,他俩的背影我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一对恋人,母亲的头依偎着父亲宽厚的肩膀,不疾不徐地在熙熙攘攘的福州路慢慢踱步,从容淡定。摩肩接踵的人流中我只看到他俩的背影,耳鬓厮磨,低声细语,决然没有在灾难降临时那种无所适从的表现,斯人斯景斯情永远难忘。

望着父母亲的背影,潸然泪下的同时深深地感叹这是一种何样的大爱渗透在父母亲的血液。走过杏花楼,我的父母亲停下脚步。我见母亲搀着父亲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走进了店堂。我躲在玻璃橱窗的外面偷偷地看着我的父亲和母亲。母亲安排父亲在一张餐桌前落座后就赶紧去收银台点餐付钱。父亲的背影对着我,我这才发觉我的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父亲的生命开始倒计时。一会儿母亲过来了,笑着对父亲耳语,我看不见父亲的表情,但我看到了父亲的背影稍稍挺直,我感觉到父亲似乎很开心地听母亲絮絮叨叨。服务员端来一碗面,透过玻璃橱窗我努力地张望,浇头好像是鳝糊,我看到母亲夹起了一根鳝丝,送入父亲的嘴里。整个大堂,吃面的食客很多,都是每人一份,我的母亲就点了一碗面,还旁若无人般地亲自喂父亲吃面,我看到母亲用汤勺舀起一口面汤送到父亲的唇边,我看到父亲伸出他的大手将母亲额角的一缕花白的散发捋了一下,我的眼泪不由得扑簌簌掉了下来。我不忍再看,我捂着脸走开了,一口气走到了人民广场,在空旷的广场上仰望着蓝天,任凭泪水哗哗流淌。

父亲要住院化疗了,医院的前一天,父亲执意要做一次手擀面。父亲和面、揉面、擀面,他一边做一边说我们家曾经的往事,尽量带着开心的口吻。父亲说我小时候吃面时,一定要用大海碗装满满的一碗,否则就不依不饶,最后总是父亲将我大海碗里坨了的面一口一口地吃完。父亲咧开嘴笑着说:“那时候我从来就没有好好地吃上一碗我自己擀的嚼起来很有筋道的手擀面。”说着说着,父亲擀面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有些力不从心,我接过父亲手里的擀面杖,完成他未竟的工作。我笑着对父亲说:“今天要让爸好好吃一碗头锅手擀面。”

父子齐心合作的手擀面做好了,母亲端上了响油鳝糊的浇头,小新弟弟给父亲装了满满一海碗的手擀面,我盖上两大勺浇头,兄弟俩异口同声:“爸,吃面。”父亲嘿嘿地笑着:“好,好。”他接过大海碗,才尝了一口,就反胃恶心起来,终究无奈地将大海碗搁在桌子上,他怀着歉意看着我们母子仨,双手捂着脸,泪水从父亲枯瘦的手指间渗出,母亲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她一把抱住父亲的肩膀不停地摇晃哭泣,我和小新弟弟也无声地大把大把地抹眼泪,这是我的父亲在家的最后一晚。

父亲离开家的时候,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他一声长叹:“回不来了。”好多邻里都自发地站在家门口送我的父亲,他们暗自祈祷我的父亲能够平安。楼下的徐家阿姨,更是眼泪汪汪的,她拉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松开,她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母亲挽着父亲的左臂膀,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簇拥着自己的父母亲一步一步走出小巷,走向大街。临上出租车的时候,我的父亲转身,他无限深情地凝望着居住了半辈子的老屋,他的眼眶潮湿了,他哆嗦着嘴唇,朝他钟爱的老屋送去最后一个微笑,抬起脚步钻进了出租车。

我的父亲生于乱世,生活艰辛,一生坎坷,未及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就罹患沉疴撒手人寰。光阴荏苒,渐渐地能够思念父亲的人越来越少了,渐渐地我和小新弟弟也是偶然地想起父亲了。今天在父亲岁的祭日里,我望着天边,我固执地在天穹寻找一颗星星,因为那颗星星就是父亲你。我看着这颗星星,我双手捧着一碗面,我要对父亲说:家祭无忘告乃翁。

图片来源网络

责任编辑范建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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