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鸿蒙之初，麻阳先民创造了自己的土著文化；在历史长河里，在民族的冲突和交融中，麻阳土著文化与外来文化融会贯通，形成了复合型的地域性的盘瓠文化；在麻阳盘瓠文化体系中贯穿着一个主题——长寿。麻阳长寿文化源远流长，是中华长寿文化的奇葩。

一

综观长寿文化源流，我们会有一个深刻印象：长寿文化同上古时代对神的敬拜相伴而生。麻阳长寿文化同样溯源于远古传说。

年，麻阳县文物普查队在锦江河两岸官村、烟土坡、麻阳火车站、龙家坪、龙船上等地挖掘旧、新石器时代生产工具余件，发掘石器时期遗址5处，商代聚落遗址6处。这些遗址散落于锦江河岸两侧，甚至位于江中（如“上洲”聚落遗址）。这说明，早在石器时期，麻阳先民即生活在锦江河畔。在社会生活和改造自然过程中，麻阳先民把自然界无法把握的规律和无法战胜的困难归结于神的力量，由此，麻阳先民创造了大量的神话和传说。这些人类幼年的童话，讲述着人们对神虔诚，对神的向往，表达着人们对神的境界的追求，对神的“长生不老”的渴望。

传说中的始祖盘瓠生活在远古高辛氏（帝喾）时代，但他与晚生几千年的东汉光武帝时代的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结拜兄弟，和“四官大王”一起，从沅陵溯锦江来到麻阳，在麻阳的盘瓠庙中享用盘瓠后人的敬奉；盘瓠擒杀敌酋建立战功后，高辛帝嫌他是“狗”，不想实践原先征召勇士退敌的王榜所许诺言——把公主下嫁，盘瓠在蒸桶里蒸煮了七天六夜，化为人形，终于迎娶了高辛公主。于是，盘瓠后裔认为在蒸桶里蒸煮上七天七夜，也能像祖先一样，蜕去“老皮”，换上“新颜”，返老还童，增寿一季（12年）；皇帝总是小气的，也是狠毒的。某皇帝妒忌苗族杨氏三兄弟的才华，担心他们谋取皇位，于是在一次召见后暗送毒酒为礼，三兄弟饮而暴毙。冤魂委屈，找皇帝的晦气。皇帝不堪其苦，只得封其为“天王菩萨”，三兄弟得登“神榜”，安享千年烟火；人死后有三个灵魂，一个随棺于地下，于是“山里有山鬼，水里有水鬼”。一个归位于家中神龛，于是“茅厕有茅鬼，堂屋有堂鬼，灶屋有灶鬼”。一个回到祖先生活的地方，所以，人死后必须由老司做法“取水”，超引灵魂爬山涉水回到心灵的圣地。“鬼”是人的灵魂，“鬼”是人的生命的延续。

神话传说是人们潜意识的流露，无论赋予传说人物“千岁”，还是让传说人物“名列仙班”；无论构思返还童的浪漫，还是虚构灵魂延续生命的故事，都是一种向往长寿的族群集体无意识的反映。

一直处于苗汉冲突动荡之中的麻阳，直到明清时期，才得以相对安定，以“福”“寿”为核心的长寿文化也才得以张显。麻阳境内的“福”、“寿”石刻，堪称这一时期长寿文化的代表。现存明朝“福”、“寿”石刻，均采取圆型结构，意即有福有寿的圆满意境。“福”刻多用龙凤构图，一曰龙凤呈祥，象征福寿相依；二曰丹凤朝阳，象征和平美满。享受生活才叫福，有福享才能长寿；“寿”字常以龙造型，取龙之尊贵受人爱戴、龙翔九霄境界豁达之意，体现尊老敬老爱老的象征意义。

麻阳古建筑也充分体现了“福”“寿”这一长寿文化主题。县志记载：在唐、宋、元、明、清各时期，各古道驿站均建有长生亭、长生桥亭。民宅建筑上，大门上方边多雕刻“福”、“寿”，明朝多以龙凤造型，线条粗犷；清朝沿用圆型结构，以篆体为主，字迹秀隽。外地生意人驻麻阳建筑，也大多以福寿命名，有名的是取名“万寿堂”的江西会馆，和叫“万福宫”的保靖会馆。

明清时代，麻阳寿星开始进入官方视线，清同治年间编修《麻阳县志》，专辟一章记录寿星，其中卷之八“儒林”载：“龙遇春，诸生，读书味道，略无干谒，乐义好施，乡里咸钦其德，年九十有二，耳目聪明，无颓唐态，邑令陈辉璧表其闾曰：书香人瑞。”“李时华，诸生，至性纯孝，以谨厚传家，出所学以授后进，绝不随俗波糜，年九十有八，犹以琴棋自适，邑令王时泰造其庐，以‘柱下史相’品题云。”县志计载：明代寿星8人，其中百岁以上1人，90—99岁2人。最高寿者为满廷富，岁；清代人，其中百岁以上6人，90—99岁93人，80—89岁人。最高寿者名刘朝熙，岁，其墓碑联云：年逾三甲子，眼观七代人。

麻阳古为长寿之乡，现如今依然寿星闪耀。年，麻阳60岁以上老人人，占总人口的11.2%，百岁老人28人，占总人口的万分之0.8；年，60岁以上老人4人，占总人口的12%，百岁老人35人，占总人口的万分之0.98；年，60岁以上老人48人，占总人口的13.02%，80—99岁老人人，占总人口的1.％；百岁寿星41人，占总人口的万分之1.。寿星们用自己的存在见证着历史，诠释着长寿的真谛，演绎着文化的主题。

二

《吕氏春秋·重已》有言：“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古代的先贤们在论人生时有的也将“寿”排到了第一位，《书·洪范》记载：“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麻阳盘瓠文化的标志——“盘瓠图腾”，主体是龙头、狗耳、牛身（前后大腿根部有水涡纹）、狗尾（上翘）、虎爪，身子左倾，顾首右盼，闲步洞顶“岩块”上的“龙犬”；其左上方环绕四只“蝙蝠”，乃一幅“五福瑞图”（盘瓠的“瓠”，蝙蝠的“蝠”，与“福”谐音）。健康，生命才会久长。健康是福，健康长寿是人们所追求的共同愿境，也是长寿文化意识的现实标准。

麻阳盘瓠祭是当今世界保留最完整的一种盘瓠图腾文化空间。麻阳盘瓠祭分为五月盘瓠龙舟节和日常民间祭祀活动。日常祭祀活动包括：日常酬愿。即家宅不顺、家人欠安时，前往盘瓠庙上香酬神；秋后酬神。属集体活动，每年农历十月十五，盘瓠庙邻近苗民，多前往盘瓠庙酬谢盘瓠大王恩赐的五谷丰登。其目的性非常明确——祈求祖神护佑家宅平安、家人健康、五谷丰登等。

五月盘瓠龙舟节每年农历五月初一开始，直到十七方结束，共历时17天。分为开神门、唱大戏、龙下水（含拜神、游神、请神）、参神期、竞渡期、回神日（含抢神、扫瘟神、回神）。“一杯酒来祭龙神，保佑国泰民安静。二杯酒来祭龙神，保佑生产五谷登。三杯酒来祭龙神，保佑花船事事顺”（《龙歌·请神上船歌》）；“娘娘得了山茶吃，十分病患减九分。年老之人得茶吃，五脏调和血脉匀。做工之人得茶吃，身强力壮有精神。幼男细女得茶吃，易养成人无灾星”（《龙歌·谢茶歌》），整个活动过程无不体现人们对“神”的虔诚，无不体现人们祈求神灵护佑健康的美好心愿。

根源于古三苗的麻阳傩文化，是一种农耕经济生产意识下的宗教祭祀文化。麻阳“玩傩愿”（又叫“还傩愿”），一般在冬季农事初定后进行，有从“竖梅”到“安香火”二十一道程序之多，主要是敬傩公（“牙牙”，即爷爷）和傩母（“娘娘”），主家“酬傩”的目的是在丰衣足食、子孙满堂的前提下，驱邪、求福、祈家发人兴。

“麻阳十八怪”是麻阳盘瓠文化的直观民间谚语诠释，短短的十八句，从服饰、饮食、居住、婚嫁、语言、生产、养殖、禁忌等多个方面，揭示了麻阳盘瓠文化现象的特征性实质。其中饮食习惯在“麻阳十八怪”中所占比例最大，有六条之多。从中可窥麻阳长寿文化之一斑。“面条像裤带”，用“钢米”（无糯性粳米）浸泡磨浆做的“露兜面”，精细可口，易于老人进食；“辣子当主菜”，辣有提神建胃之效，印证“一日不呷辣，行路滚下喇（坡）”的意境；“酸菜坛坛一排排”，酸食有防病健胃之药用，有除惑提神之功效，有防腐保鲜之功能，明了“三日不呷酸，行（走）路打趔趄”奇异；“三个蚊子一盘菜”，高蛋白的蜂蛹做成的美味小吃，对胃补益良多；“鸡蛋串起卖”，以草根、藤蔓串起的油楂树上结出的“楂泡”，质脆味甘，取自天然，营养价值极高；“花生煮起卖”，花生仁含有多种维生素，其中以维生素E最多，维生素C、维生素B次之，常食可“悦脾和胃、润肺化痰、滋养调气、清咽止痒”，泥土香味还没有褪尽的“水煮”花生，营养得以最大限度的保留，不能说不是苗乡饮食的奇妙之处。

《后汉书·东夷传·倭》记载：“人性嗜酒，多寿考，至百余岁者甚众。”饮酒与长寿也有莫大关系。麻阳酒史久远，《左传·僖公四年》载：齐师伐楚，理由是：“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茅，即菁茅。清康熙年间陈五典《苞茅遗地》诗序云：“左传：苞茅不供，无以缩酒。旧志载出麻邑，今茅坪其地也。”苞茅出产现麻阳绿溪口乡大溪桥地。“缩酒”之物，出产麻阳，麻阳古代酿酒技艺肯定高超，相应的饮酒之风便习以为常。饮酒无度伤身，麻阳多风行喝“养身酒”，即所谓“早三晚四”，早饭时以三小盅为度，晚饭时以四小盅为限，以充分发挥酒通经活络之效。

三

当一种文化现象成为一个民族的共同心理认同时，往往转化为现实的传承习惯。

麻阳苗家世代居于山乡僻壤，民风淳厚，讲究礼节。无论生疏，长者莅临，必恭迎让座；路遇长者，必侧身让路；与长者同行，必恭请先行；与长者同席，必礼让上位，还需敬酒祝寿，进劝鸡头鸭头……尊老敬老成为自然。

明万历三十九年（年），怪臣满朝荐，因任陕西咸宁知县时（万历三十三年至三十五年），抗击强梁获罪权贵而“剪珰在牢”，适其堂伯父满延富过百岁生日，无法归省，即于牢中作《百岁歌》12首以表孝心，歌中赞叹堂伯父：“眼见四朝同转毂，身经

五世似轮校。”时任首辅叶向高和诗云：“千里灵药桃初结，万里飞鸣日正中。”满公敬老之情叫人钦慕。

清同治《麻阳县志》卷之八“孝友”载：“田岩保，官村人，樵采为业，事母极孝。每日卖柴必余钱买饼，以饲其母。家虽寒素，而母之衣食较富户为隆焉。”“田天生，官村人，事后母舒氏，极孝。舒氏故，又事继母郑氏，较前更笃。母染足疾，更兼生恶疮，天生调治数年，始终不倦。且常训其子曰：‘事后母理当如是。’迄今，乡里犹称诵之。”

麻阳民间俗语：“乱亲不乱族。”讲的是同族同姓人，必须按班辈称呼，不得有丝毫紊乱。但同时又有“三岁为王”之说，意即无论班辈，长者为大；“以眼瞪母三分罪”，“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则直接阐释家族尊老敬老的教诲；麻阳民间谚语中的“家中有一老，好比是个宝”，“老人生日一餐（顿）嘎（肉），稚家崽（小孩子）生日一餐打”，反映尊老敬老的社会共识；“往下疼（爱），往上供（给）”，揭示尊老爱幼的传统。在麻阳，尊老敬老是一种民族习惯，更是一种文化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