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培艳陪你走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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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课休时,手持装满水的饮料瓶,巡视了一番你房间的花,因材施水。你那里,屋角春甜,蟹爪兰垂下倒挂金钟般嫩粉花朵之后,长寿花又红火热闹了一阵,现在那盆迟开的君子兰也探出了橙黄的花瓣,娇娆又优雅地微微笑了。你期待着看到三角梅开花的模样。

你说,花开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事,在此前,你觉得“疏影横斜水清浅”毫无美感,你只被“梅花香自苦寒来”激励着。

而这个春天,你看见了母亲侍弄在你屋里的那些花;这个春天,你牵挂着武汉烟霞缭绕般的樱花。

这个春天,你学会了煮面条,烙饼子……而我,隔着屏幕,也许陪你进过你家书房,你家客厅,甚至你家厨房。

我说,她们剪掉了长长的秀发,为了方便救助亟待救治的生命。你和我一起热泪盈眶,我们都是爱美的人。她们长发及腰时,你也许会在你去的那个城市街头邂逅她们。

我说,他们在这场看不见硝烟弥漫着药味的抗“疫”之战中,献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父亲喊“思思”,再听不到回音;同为医生的妻子,追不上丈夫的灵车。你和我一起忍住眼泪,沉默了许久。这个春天的作文,你写得情真意切。

我说,中国的飞机跨越山海,载回了侨居伊朗的中国人,我说兰州二话没说,安置了已有人染病的他们。你说,祖国这么好。

我说,他药包挂满身,他单车把上载肉百斤,他几十天过家门而不入……

陪你走过的日子,不在于有多长,而在于有多难忘。这一年,我将终生难忘,你也将终生难忘。我们曾一起守望春天。

校园的如霞杏花,如雪李花,如粉纱的榆叶梅,快开了吧。

开学了,我们不在校园里。我在我家里,你在你家里,我们却要相约一起冲刺高考。

我们的录播课技术条件不成熟,改用钉钉直播。我的电脑是XP系统,不支持直播课视频分享模式,我总不能只用一张嘴跟你交流,我于是发明了手机加电脑的模式。我用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我在两个“机器”夹缝中指东说西。你喊我,老师,屏幕弄反了,我笑着转动手机。你说,老师,字迹不清晰。

我得再想想办法。志鹏说,老师,我给你重装系统去。我到校门口接到他,志鹏背着大黑包,戴大白口罩。多大的口罩,我们也能彼此认出。这是疫情防控的紧张时期,没人敢串门,志鹏却英雄般地窜到我家,替我鼓捣电脑。

他让我下载,然后按要求一步步装。我也让他赶紧回家上课去吧。我不时地看下载进度,从下午看到晚上。好了,可以点安装。后来显示镜像系统不存在。我给志鹏留言,他第二天教给我去网上再下个镜像。但我一直没弄成。

又过了两天,求助远方,如月建议我用韩博士软件重装机。然后还是下载,从晚上七点下载到凌晨五点,我睡不踏实,不时起来看状况。最后仍是缺镜像系统。我无奈地关了机。

电脑门市估计也不开门,这是二月初。我还有最后一招,麻烦文军老师去。联系他,约好去学校的时间。狠心地,我把两个笔记本电脑都塞给了他。Windows7,驻进我的电脑。

我终于可以在你面前又分享我的课件又“露脸”了。看来,我年前烫的头发,还是有机会秀一下的。你们,等急了见我吧。当然,也可能我自作多情,你压根儿不想我。

我“露脸”,的确还有着阴谋诡计,我要让你感觉我在“盯”着你,让你像在平时的课堂一样不敢溜走。

但我隐隐觉得你也许溜过,当然我也知道,你没进“教室”,不代表你不在学习;你带我进了你家厨房,也可能是要物质食粮精神食粮一块吃。

我们从逻辑思维的角度分析论述类文本,从前几年高考题看小说阅读散文阅读怎么考怎么答的同时,也被去梨花屯路上的乡村景象吸引,也对李娟开在新疆的裁缝店神往不已,也想听听白鹿原上的老腔是不是大嗓门地唱,化不化妆。我们也欣赏过“同气连枝,共盼春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的捐助词,也去咀嚼过历史上疫情的灾难与古人的抵抗……

但是,如前所述,我这个“网红”的网络技术太差,有点问题就处理不了啦。老师,卡了。卡了,怎么办?用手机流量带动效果好,还是小区的无线网络好?

怎么,只有二十六位同学来上课,一直二十六,迟到的人也不来。我正气鼓鼓地味同嚼蜡地上课,看见互动面板上,有学生说,老师,我这里一片黑;老师,我以为你今天没讲课。那我重新开直播。后来,你说钉钉系统也可能局部崩溃。老师走着走着,竟然把你丢了。

也有时,网络连接根本就已断了,我还在眉飞色舞指手画脚地讲。屏幕那头一阵寂然后,我才发现网络信号早已飞天了。

也有时,不是有时,是仅有的一次。我讲完课正要关直播,电话响了,一怔神间,以为已关了直播,遂朗声接了欧欧的电话。这个电话的内容,被我直播给了你们。而你竟然默不作声,也许是你愣愣地听了几句后,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疼了肚子吧。从此,我家所有手机整天静音。

我们的网课有故事,也有事故。

那就你也尝尝做“网红”的味道吧,你来讲《小步舞》《昔日之光》,怎么样?我或许也会在屏幕这头,一脸坏笑。

像原来在学校一样,想让你“食欲”好些,我仍想把几个土豆,变着花样做菜:炒银丝,炖土豆加点肉沫,弄块排骨一起烧,土豆丝拌豆芽加胡萝卜条……

怎么耍手段,我还是主播,播得咽喉疼连带的耳朵也疼。

跟你说这些,不是诉苦,我知道你不为我买账。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你冲刺的路上,我在陪你跑,希望因为有人陪你跑,你会跑得更快更踏实更有力。

这些日子,我用上了十八般武艺。

而当初,与你的相遇,纯属意外。

夏天,校园的槐花黄了,漫天雨般簌簌飘落,我小心翼翼地走过,生怕踩疼了它们。我在送走了一届毕业生后,重又回到校园。你生命中惊天动地的这一年,我将陪你走过。

人比槐花瘦的这个夏季,你说你不服输。你也重回校园,为明年遇见更美的花。

那晚,教室外面电闪雷鸣,雨敲窗户;室内,你我初相遇。你不知道学哪本书,看着我呆笑,坏笑,友善地笑,也好奇地笑……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没留作业。你又笑。复习到哪里了?没开始复习。你又笑。你桌上更是什么也没有,你趴着。望着外面的雨,我有些后悔了,后悔在校长征求我意见时,我说教哪个班也可以。

可我不能后退。有老师把后来接班戏称“做后娘”,我是做了你“后娘”吗?

我不能吃醋,不能嫉妒,不能不让你怀念你刚柔并济的文老师美丽阳光的瑞华老师。我甚至得督促你想她们,督促你不断回忆与文老师瑞华老师共渡的时光中留下的知识痕迹。

你挨窗户坐,那是我也喜欢的座位,学累了,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我在你座位旁发现了一小堆刚烧残的纸,你是在“焚稿断痴情”,还是消灭什么罪证?关于什么,你都不承认。

我在讲课时,一颗纸弹飞来,我捡起,不动声色,继续讲课。我看见,你低了头,又不时抬眼瞅我一下。这是一个蹩脚的传递手。纸条上,你让他晚上用QQ传答案给你。

你和你有着不一样的青春容颜。你有着敏锐真诚的目光,你有着聪慧柔婉的笑容。早在三年前,在你初中母校张贴在校门口的中考佳绩光荣榜上,我已认识了你,你的目光你的笑容。只是,我没想到,我们竟然也有缘相聚。每念及此,我总觉得温暖而神奇,似乎我们早已相约。

你在书桌显眼的位置贴着“你是首富,我是冠军”的“座右铭”。我莞尔一笑,女孩,短短八个字,你憧憬的事业和爱情都有了。你把T恤衫的短袖卷起再卷起,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拼搏是女孩最美的样子。

优秀的你也有偷奸耍滑的时候,拿了别人的作业书冒充自己的,被我识破后,又一脸坦诚地检讨,说很快补做上来,让我不忍苛责。你在失利之后,主动拿卷子同我一起分析得失,你也自我调整,很快又跻身全校前十。

秋天,校园新栽的栾树在绿叶间,结出了粉色的像花瓣样的果实,你冲到了距离你梦想最近的地方。

你的小猫在教室里昂首阔步,我假装和气地劝你把小猫收藏好。可小猫是有腿的,不一会,它又出来溜达了。我发狠道:你再不收好它,我就掐死它。做老师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你逼出我的残酷念头来。

你常常趴在桌上睡觉,我想成绩不错的你,一定另有原因,我没有叫醒你,问了你的同桌。他说你身体不舒服。我不能问你,你怎么了,你忧郁的面容似乎与外界隔着一层帘子。我只能望着你,小心等着有一天,看见你的眼神不再疲惫,能清亮如山间小溪。

我喜欢你,与你是否喜欢我没有关系。也许你在学校的教师测评表上跳过A和B给我填了C,我对你一如既往。我也曾少年,我知道少年的你对世界的期待有多美好多苛刻。我知道,不能让所有的你都喜欢我,是我做老师永远的遗憾。

校园的各种树木,从哪一天开始不再妩媚了,他们静默而倔强地任北风从干枯的枝间呼啸而去。月考,再月考,雪也随之而来,你在雪地上留下脚印一行行。你重重跌落……

那晚自习,你的书桌,在桌柜边沿,一列排着五个黄灿灿的冻柿子,你的五个伙伴,或更多的伙伴,会在哪个自习的间隙把它们融进胃里。

你每天都在上课前问我要讲授什么内容,你好去为老师准备教具。

周五,你总是骑单车超过步行的我,喊我一声“老师好!”后,留下回眸的灿烂笑容,让我满怀欣喜地回家做午饭。

梁家姐弟、鲍氏兄妹,散在同学们中间,你能说得清他们性情的不同,他们思维的共通点吗?今天,苏家姐妹都来听我的课吗?

我的课堂还常有些不在编的“学生”。参与班级管理的家长,他们也许会碰到我一言不发的自习课,也许会遇上我满堂灌的讲授课。她说,老师,你把李贺和欧阳修的诗,讲得太精彩,我都听入迷了。他冲我一直笑,待我走到他身边,他说,老师还记得我吗?我也是您的学生。他们父子俩同在我的课堂,今夕何夕?

希望出走多年以后,你在回头时,因为我还站在这里,而能看见少年的你。

放寒假时,我没有想尽办法安顿好我的四季梅,我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在校园重聚。没想到那个叫“新型冠状病毒”的家伙,让我们一隔到今天。

他们说是爱你爱你,我们隔着屏幕的距离,是在水一方的距离,是我爱你的最佳距离。愿你因这场战“疫”,学会以大爱洒人间。你不仅关爱了你房间的花,你也懂得了敬畏生命,你有了家国情怀,这是我从你的文字读出来的。你亦幸运,在远离家之前,长居家中,在课余,好好陪陪父母,或者说让父母好好陪陪你。你不再耍小脾气,你似乎在这些日子里拔节成挺立的翠竹。从内心爆发的坚韧,将是最强的力量,对你是这样,对你的祖国也是这样。

这是最有价值的一课,中国用伤痛,武汉用眼泪,医护人员用执着,给我们上了最好的一课。我给你的作文批语,抵不过武汉一朵樱花的力量。这个春天,激发了你青春洋溢的热情,让你的青春有了担当精神。

春夜,我们的日日练考,紧锣密鼓,一场场进行,你终于能稳坐。每场都有遗憾,也有收获,你重拾信心。

你死赖着不写作业,你的书还在学校里,你没完成好日日练卷,你晨起打卡报到后又去睡了“回笼觉”……我也常常觉得无能为力,教师和医生一样,有着许多无奈和痛心。医生是“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教师又何尝不是。安得妙手回春点石成金?武汉大学的樱花开的正好,武汉的疫情持续向好,胜利在望。二十五日,我们将重回校园,我还会不依不饶地对你“帮助”。也仍会有隔壁班的你向我问好,仍会有隔壁班的你跑来羞涩地问我一个小小的问题吧。

四月,谷在雨中疯长时,你的知识与能力也将在疯长吧。

丁香花开的五月,你将穿上张扬班级风采的班服,在温煦春光中徜徉于校园,奋战于教室,我将陪你在一套套试题中纵横捭阖跃马驰骋。而毕业的骊歌就在五月末唱响,你将第一次品尝别离滋味……

六月的你,将迎来人生一场重要挑战。当你走下考场,也许我们会一起热烈狂歌,点燃夏天。

往后的日子,我愿意仍隔着屏幕陪你,我会赖在你们的班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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