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雜記过蜀龙门诗作者与地理位置

(全文約6千字,閱讀需要耐心。)

去年津邑成功创建“中华诗词城市”,在创建过程中,我又一次看到了据说是陈子昂在津邑留下了一首名为《龙门峡》的诗。其实早在年,重庆日报推出“重走古诗路思君下渝州——探寻重庆古诗地图”全媒体系列报道活动中,这首诗就入围了“重庆最美10大古诗”(其中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也在其中,此诗的写作地点也存在疑问,另行考据)。对此,作为文旅宣传,无可厚非。但是,我以为此诗的作者和所述地点,还是值得商榷。

这首名为《龙门峡》(一作《过巴龙门》,一作《过蜀龙门》,下均称为《龙门峡》)的诗全诗如下“龙门非禹凿,诡怪乃天功。西南出巴峡,不与众山同。长窦亘五里,宛转复嵌空。伏湍喣潜石,瀑水生轮风。流水无昼夜,喷薄龙门中。潭河势不测,藻葩垂彩虹。我行当季月,烟景共舂融。江关勤亦甚,巘崿意难穷。势将息机事,炼药此山东。”

这首诗作存在两大疑点:一、作者是陈子昂,还是沈佺期。二、诗作所吟咏的地点是江津龙华镇龙门滩还是其他某处。

关于此诗的作者,津邑大佬们都说是此诗是陈子昂作,依据是主要是[明]曹学佺《蜀中广记》和《万历本重庆府志》。另有一说此诗是沈佺期,我更倾向于作者是沈佺期一说。

曹学佺生于明万历二年,卒于隆武二年。万历三十七年至万历四十一年,其宦游蜀地。《蜀中广记》或成书于此(抑或晚年编成。待考。)《蜀中广记》涉及极宽博,共一百零八卷。分名胜、边防、通释、人物、方物、风俗、诗话、画苑等十二门。征引渊博,搜罗宏富。蜀中掌故大略备具。但是这本书“盖援据既博,则精粗毕括,同异兼陈,亦事势之所必至,要之不害其大体。①”

在《蜀中广记·卷十七·名胜记第十七·重庆府·江津县》中记载如下“志又云:‘治西有石门曰龙门滩即龙门峡也。按陈子昂《龙门峡》诗曰’”云云。此即为邑人所称陈子昂在龙华镇龙门滩写下《龙门滩》一诗的主要依据。对此,我觉得按《蜀中广记》所载可信度不高。

1、《蜀中广记》缺乏对材料甄别筛选,援引材料多有错漏与矛盾处。这也是《四库全书蜀中广记提要》中所称其“援据既博,则精粗毕括,同异兼陈”的主要原因。试举一例:《卷十七·名胜记第十七·重庆府》中所引陈子昂《合州津口别弟至东阳峡步趋不及》诗后,记有“峡之隔岸,亦名龙门,有石刻,是江津县龙门滩矣”。此处的“峡”,应为东阳峡无疑。东阳峡即嘉陵江温塘峡,峡口处西山坪山下有东阳镇,是为名,今在重庆市北碚区。而江津区则在长江沿岸,与嘉陵江东阳峡相去甚远。类似问题在此书中还有很多,大概是曹公在援引材料时,未能甄别筛选,因此才有“精粗毕括,同异兼陈”之感。

2、《钦定四库全书·集部·御定全唐诗录·卷六》和《钦定四库全书荟要·集部·御定全唐诗·卷九十七》都将此诗录在沈佺期名下,且名为《过蜀龙门》。同时,这两个版本全唐诗中,陈子昂名下并无此诗。

3、连波先生、查洪德先生校注《沈佺期诗集校注》收录沈佺期《过蜀龙门》诗。查洪德先生《沈佺期诗集校注前言》云“此次校勘,以《唐诗纪》本为底本,参校明活字本、《唐十二家诗》本和《全唐诗》,重要的古代选本如《唐诗纪事》、《文苑英华》、《唐诗品汇》、《唐诗别裁集》等也做重要参考。”按明吴琯辑录《唐诗纪》本《沈佺期集》三卷,刻本于万历十三年。《唐十二家诗》本有《沈佺期诗集》二卷,许自昌辑录,万历三十一年霏玉轩刊刻。

4、徐鹏先生点校《陈子昂集》中并无收录《龙门滩》诗,此书前言中注此本以《四部丛刊本》本为底本,校以《全唐诗》、《全唐文》、《文苑英华》。《四部丛刊》本是据明弘治年间杨澄、杨春辑录《陈伯玉文集》十卷影印。

5、《钦定四库全书荟要·集部·陈拾遗集》中未收录《龙门峡》诗。

6、江津方面给出的描述中“据《万历本重庆府志》记载......圣历元年,陈子昂在乘船回乡途中”云云,按罗庸先生《唐陈子昂先生伯玉年谱》云“圣历元年戊戌(六九八)三十八岁。居东都,守右拾遗,五月十四日,上蜀川安危事三条。以父老,表解官归。待诏,以官供养。遂葺宇于射洪西山,种树采药......本集八上蜀川安危事三条,末署:‘圣历元年五月十四日,通直郎行右拾遗陈子昂状。’是解官归养在本年五月以后。”如罗庸先生所述陈子昂归乡在五月以后,而《龙门峡》诗中所描述“我行当季月,烟景共春融”一句则明显表明此诗写作于三月春景中。因此对于《万历本重庆府志》所引此诗为陈子昂所作,是有理由怀疑其记载准确性的。②

古人诗文作品的流传,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同时代的传抄以及后世的刊刻,因此在流传过程中,非常容易散秩,或者张冠李戴,甚至后人的改动等等,比如杜牧的《清明》诗,就在杜牧集中没有记载,而最早出现在宋人的笔记中。再比如《生查子·去年元夜时》作者是欧阳修还是朱淑贞之争等等。由此可见,误传错刊本是不可避免。因此即《万历本重庆府志》、《蜀中广记》援引有所失误,也属正常现象。

在推定作者的过程中,就诗的风格特点与作者集子中整体风格特点的一致性也是很重要的方法。但是,诗词中所谓风格特点过于主观,只能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因此在唐宋诗词作品中产生大量的作者之争,因此在此处,略去对于《龙门滩》诗风格特点与陈、沈二公诗文集子整体风格的比对甄别。虽然我更认为该诗的下字和文气上更接近与沈佺期。

《龙门滩》诗中所描述的龙门滩又到底在哪里?古人在地理上,肯定和我们现在的地理研究方法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古代关于地理的文献中,对于地理的记述,往往笼统,存在一定的缺陷。再加上古今地理发生的变化,使得今人通过古地理文献考据古代地理存在较大的难度。关于《龙门滩》诗中所描述的龙门滩即重庆市江津区龙华镇龙门滩这一观点,窃以为还是值得商榷。

我们可以先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定此诗是陈子昂所作,假定此龙门滩就是江津区龙华镇龙门滩。那么就有个问题,不得不深入思考:陈子昂为什么会到江津?

江津方面给出的解读是“据《万历本重庆府志》记载,圣历元年,陈子昂在乘船回乡途中,路过巴蜀名邑江津,在船上写下《过巴龙门》”云云。按,陈子昂家射洪县金华镇,处于涪江边。若是如江津方面给出的说法,则不太符合当时的交通情况。当时陈子昂进出巴蜀,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沿着涪江到合川,经嘉陵江至重庆,沿三峡下江陵出川。另一个经嘉陵江至利州,沿金牛道出入关中。这两个路线,都是古人进出巴蜀的常规路线。如陈子昂是返乡经江津,那么到了江津之后的下一站会是哪里,是到泸州后走沱江转陆路还是到宜宾后沿岷江走陆路?我觉得这两个都不太可行。清末英国人莫里循在《中国记行》一书中所描绘他沿江到云南的旅程,在沿着长江进入重庆后,由重庆到宜宾这一程,他选择的是陆路。因为陆路安全好走,而水路是上水,时间上和安全性上并不占优。而据相关地理史料所刊载,唐宋时期,成渝间往来的古道在川中陆上交通中,已经是比较繁忙和便捷的,因此,陈子昂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再转给圈返乡的方式,可能性似乎不大。

关于陈子昂挂冠归里的路线历来颇有争议。彭庆生先生《陈子昂诗注陈子昂年谱》所考据陈子昂归乡时间同罗庸先生,并据陈子昂《喜马参军相遇醉歌并序》、《入峭峡》等作,认为所取水路回乡。韩理洲先生《陈子昂研究》以为归乡时间同罗、彭二先生所订正,只是路线,则依据陈子昂《西还》诗,推定其归乡路线应该是经宝鸡自陆路蜀道而还。王辉斌《陈子昂北征与西还诗作年新考》则认为,陈子昂是圣历二年,经水路返乡。依据是《文苑英华》中所收陈子昂《荆州大崇福观记》一文,对陈子昂由洛阳返蜀,在时间上既有圣历二年的明确记载,在路线上也有自江陵沿水路入川的明确路线。并认为罗、彭、韩三位先生之说所以为误,是因为他们所依材料中,均未能涉及此文。同时还认为《西还》诗当为垂拱四年秋陈子昂自西北军营返回京洛途经散关时作。不能作为其丁母忧的系年依据,也不能作为其挂冠归里时的路线依据。

另就陈子昂出入巴蜀的相应的诗文中,有几个作品比较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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